从山里走到山外,一路上绿水青山,花香鸟鸣,春风拂面,这是人间的四月天。当然,现在还只是阳历的四月天。更美的农历四月天也快要到了。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白居易的诗句恰到好处地描写了眼前春意盎然的场景。
前面就要到家了。左手边的道路边和稍远处的河滩上,成行的柳树舞动着它们灵动的身姿,绿影婆娑。树梢间,鸟儿们争相跳跃着、歌唱着。
村口第一家的大瓦房的屋檐下,几只燕子正在啄泥筑窝,它们在屋檐和水田之间飞来飞去。这是常贵家,他父亲在距离这里二、三十里外的内山公社工作,是供销社的主任。
进村以后,就是星村小学了。在紧靠校舍的东南边,有一幢不大的三间瓦房,这是村里的知青点。
知青点里住着三位女知青。一位是从芜湖来的小严,已经下放四年多了。她身材高挑,白白胖胖,很漂亮。
她出身于书香门第,是高中毕业生。她父亲是师大教授,前几年一直住在牛棚里,今年刚恢复工作。按理说,小严是知青中难得的饱学之才,最适合当民办教师,但由于她父亲的问题,虽然每次公社选抜民办教师时她都通过了初选,可到最后还是被涮了。
生产队还是挺照顾她的,安排她当生产队会计,平常尽量安排一些轻巧的农活给她做。她的满腹经纶,也只能发挥在记工分、交公粮、卖余粮、分粮、分红时所用到的四则运算上;再就是在开会时读读报纸,偶尔帮生产队写写批判文稿。
不过,现在好了,她父亲恢复工作了。再有升学、招工、或者选拔民办教师这一类的好事,她有资格参与了。
这一些,都是小送告诉我的。小送是这里的消息灵通人士,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就是我的情报专员。
还有两位是上海知青,下放来这儿也有两年多了。
一位是小朱,身材矮胖,脸盘大,皮肤黑,大家都说她不像上海姑娘。
还有一位叫小王,长得身材婀娜、纤巧灵动、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一位典型的上海美女。
我们每个人都渴望公平,正直而善良的政治家们都在为此而奋斗终身。但是,当我们看到小朱和小王站在一起的时候,内心深处不由得发出一阵由衷的哀鸣,上天和造物主们,你们公平吗?
我国道家学派的创始人、古代春秋末期的老子,是一位朴素的唯物主义者。《老子》第五十八章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后人为了读起来朗朗上口,改为“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句话是千古至理名言。任何事物都有两个方面,在一定的条件下,事物的好与坏是可以相互转换的。
在正常的社会环境下,一个人长得美,肯定是值得庆幸的。然而,当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去遥远的外乡落户,远离家人的庇护,她越是长得美,就越不安全,就越是让家人担心。这时候,如果她能长得平庸一些,倒反而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因为,不管是在民风淳朴的山乡,还是在纪律严明的农场,总有一些色狼,凭借手中的权势,偷香盗玉,祸害良媛。
从一九七零年开始,大学招生废除**,实行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和学校复审的办法来招收工农兵学员。
只要上山下乡满了两年,在家庭出身好的前提下,大家劳动表现都差不多,关键就是过领导批准这一关。学校审核只是走过场。因为都是按照名额入学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多也不少,学校复审没有不通过的。
招工也是如此,只要上山下乡满了两年,就可以经过群众推荐、领导批准,根据名额招工进工厂或被分配到其它单位。
用那时候的话来说,总有少数混进革命队伍中的坏人,利用手中的权力,祸害女知青,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
从三年前开始,上面就下发文件要求严厉惩处这些坏人,给他们定为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罪,予以批斗、坐牢、直至处以极刑。
小送父亲在公社信用社工作,小道消息特别多。小送就是因为他父亲,才成为消息灵通人士的。
小送父亲是个妻管严(气管炎的谐音,调侃怕老婆的男人),外面得到什么消息,回家都要向老婆汇报。小送是个小大人了,他父亲说话并不避开他,只是关照他不要对别人说。小送当然不会对别人说,他只对我说。
有一次,他父亲告诉他母亲,山里某某公社书记、山外某某公社主任,都因为这个问题坐牢了;还有,圩里有个强奸犯被处极刑了。
他母亲马上就趁热打铁地对他父亲说:“她们可是高压线啊,你可千万不能碰呀!”
他父亲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我这一辈子只有你这一个女人,别说高压线,就是三十六伏的广播线,我也不会去碰它的。”安装在家家户户的小广播喇叭所用的电压,就是对人体安全的三十六伏。
虽说女知青是高压线,但总有一些亡命之徒般的采花大盗,要去碰一碰。两年之后,云南生产建设兵团就开过一个公审大会,审判了十多名这样的色狼,其中两名罪大恶极的被处以极刑。
小送还偷偷告诉我,公社的武书记也被人检举揭发过,只是由于他上面关系过得硬,不仅县里有人,地区里也有人。经过上级调查之后,并没有发现真凭实据。
这个检举人是匿名的,他不敢亲笔写这封检举信,而是从旧报纸上剪下来一个一个的铅字,粘贴成了这样一封信。检举信中所涉事的女知青已经上了大学,她矢口否认有这件事。既然这样,那这封检举信也就不了了之了。
武书记放出话来,要严查造谣诽谤者。一时间,弄得武书记周围的干部群众人心惶惶,就连小送父亲也受到了惊吓,怕无端地被牵连进去。这事现在虽然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但至今仍有许多人心有余悸。
小送跟我说过这件事之后,又有点后悔,一再关照我千万不能露出风声,否则他父亲不仅工作保不住,还可能因为诽谤罪而坐牢。
我也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对他说:“这事到了我这儿,就等于是石沉大海。我是坚强的战士,就是把我抓到白公馆、渣滓洞,我也会咬紧牙关,不会吐露一个字。”
小送父亲有一个同学在县医院工作,据他说,这两年在升学、招工体检时,有一些漂亮女孩已不是处女,而且几乎全都不是陈腐性裂痕,说明她们都是在招生、招工通知发下来以后失去第一次的。
我们虽然鄙视、但更加同情这些女孩,她们用上天赐予的美貌来交换她们渴望得到的东西。她们苦怕了,她们太绝望了。谁不知道第一次的珍贵?可她们除了挥霍这一份珍贵之外,已经没有其它出路了。我们更加痛恨的,是那些色狼!
我家旁边知青点的小严姑娘,下放四年多了,还留在这儿,这是一位冰清玉洁的姑娘。不用上天赐予的美貌来做交易,这样的姑娘才值得敬重。
我就这样一面走一面思索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家门口。我下意识地往知青点门口望去,发现公社的赵副主任正在知青点门口站着和小严姑娘说话,手上还推着一部自行车。
这是一辆永久牌二八大杠,和同济新村陆叔叔骑的那一辆一模一样,我的双眼被它吸引住了。心想,我要是能学会骑自行车好了。要是会骑车了,以后有了一部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再去梅坡、县城或其它地方,那该多方便啊。
赵副主任是分管公社文教、卫生和知青工作的,他到我家来过几次,和我父亲谈工作。他比我父亲小几岁,我和妹妹都喊他赵叔叔。
赵叔叔中等身材,微胖。他非常和气,说话时总是面带微笑,一点当干部的架子都没有。
虽说人不可貌相,笑面虎也是有的。但是也有一句话说得好,相由心生。赵叔叔的微笑,真诚友善,是从心底发出来的。伪装出来的笑,常常是冷笑、淫笑、皮笑肉不笑。这样的笑,常常会令人害怕。
据小送说,武书记的笑,就属于后一类。公社里的基层干部和各大队的干部私底下流传着一句顺口溜:“不怕武书记叫,也不怕武书记跳,就怕武书记笑。”他一笑,就有人要倒霉了。
女知青是高压线,千万不能碰,这在当时已经形成了大家、特别是有权势的男人们的共识。只有德高望重的武书记可以是例外,他经常根据工作需要找女知青个别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