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里,山上的积雪渐渐融化之后。地上湿漉漉的,枯死的茅草露了出来。有了雪水的浸润和滋养,地软就不声不响的从土里冒了出来。
地软这种无根的菌类很神奇,见不得太阳暴晒,太阳一晒它会因为缩水变干变小,贴在地表上抠都抠不下来,最后就索性消失不见了。
娟子和妈妈都是在阴天,要么下着雨的时候去拾地软的。
地软的颜色特别像海带,遇水即可膨胀的特性也和海带非常相似。
二、三月间,阴天里伴随着刺骨的寒风,即便不刮风的日子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妈妈估摸着地软长的很大了,大清早的,就提着小笼子往门前坡上走。坡上的路狭窄崎岖,有些坡段比较陡,走在干巴巴的砂石路上很容易滑倒,滑倒了要是不及时抓住路边的灌木,就会滚到山下去。为了安全起见,妈妈会瞒着娟子一个人偷偷上山。如若被娟子瞧见了,非要跟着,她也没办法。
有时候,妈妈会在下小雪的时候去拾地软。家里蒸的馍快完了,她要多拾些地软给家里人包包子吃。早饭之后,雪一直下个不停,妈妈顾不上收拾碗筷就上山了。
门前坡和房后面的坡上都有地软,地软这东西对生存环境和营养物质要求不高。它唯一少不了的就是充足的水分和茅草。娟子妈妈在娘家的时候就经常拾地软,因此非常了解它的生存环境。
吃过下午饭,要是离天黑还早,妈妈也会到山上去。茅草一般会长在山脊上,也只有山脊上的茅草里才会长地软。要是茅草长在半山腰,很多树又长在茅草里,这样的环境,即便水分再充足也不会长地软。
由于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因此少不了会裹着泥沙,要么茅草叶子之类的东西。有些毛毛虫在无家可归的情况下,也会钻在膨胀的地软里面躲避风寒。
胀大的地软一片一片的,有的是一坨一坨的,摸上去柔软且有弹性。地软俗称“雷公屎”,“地皮菜”。有些文盲竟然说地软是牛粪变的,或许是觉得颜色跟牛粪极像的缘故吧。说它是牛粪变的,只能说这个人没有在农村人的生活经验。
拾地软倒是不费时费力,可淘洗起来却非常困难。望着妈妈通红的手背上被枣刺划破的伤口,娟子简直难过极了。
水潭里的水能把骨头冻裂,妈妈就那么一坨一坨的翻洗着。娟子一着急就去抢竹筛子:妈,让我洗吧,让我洗,我还没有洗过呢。妈妈头也不抬狠狠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你这鬼女子赶紧走远,快走远听见没有。
淘地软不能说话,越说越洗不干净。娟子听妈妈讲过,可她不信这个邪。
妈妈就是不让娟子插手,她只能气也不敢出的站在一边傻看。整整花了一个多小时,地软终于洗好了。妈妈让她端着,跑到地里掐了一把葱叶子催她往回走。
面,前几天就发好了,娟子刚把葱切好妈妈又催她去烧火。
妈妈把清洗好的地软切碎放进盆子里,倒上菜油,撒上盐和调和面,搅拌均匀之后,再把发好的面从陶盆里揪出来放在案板上,为了防止粘黏她就给案板上撒了一层白苞谷面,然后使劲揉搓。约莫十多分钟,面揉好了,妈妈的额头已渗了一层汗。
锅里的水已经翻滚,娟子离开灶火洗了洗手开始帮忙。妈妈把揉好的面撕上一大团,搓成胳膊那么粗的一段。又把这一段切成拳头大的面团,接着把面团揉薄揉匀就开始包地软。
娟子学着妈妈的样子,把面揉好正准备放馅,妈妈突然把面片子从她手里夺了过去:皮太厚了,厚了包的不好吃,看着啊,再揉一揉……。
吃一回地软包子真不容易啊,娟子怎么揉都揉不好,索性扔下面团坐在灶火烤火去了。她的脚都冻麻了,真不知道妈妈怎么能受的住。
过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是包完了。妈妈把娟子洗好的圆形顶盖布(蒸笼上铺的那层布)铺好,这才把包子一个一个往顶盖上搁。
望着包好的地软包子,娟子的喉结一滚一滚的,直往肚子里咽口水。等妈妈把那顶盖包子放进锅里盖好锅盖之后,她就拼命的拉着风捍(风箱)。
锅里的包子被英子用大火蒸了半个多小时之后,整个屋里都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香气。妈妈用湿抹布刚把顶盖端出来,娟子就抓了一个包子往嘴里塞。妈妈也不笑,只说:你不会等一下,要是糖包子早就烫了脊背了。她把话讲完,地软包子已经被娟子吞进肚里。
每次包的地软包子几乎全让娟子和爸爸,还有弟弟妹妹给吃了,妈妈吃的也就那么两、三个。
可以说,跟随妈妈拾地软包包子的事情一只伴随着她的童年。她依稀记得,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大家似乎很少再吃地软包子了。
淘洗地软需要耐心,拾好多地软才能包一顶盖包子,与其吃地软包子还不如吃肉包子。兜里有了钱,谁还稀罕地软呢。
人就是这个样子,俗气得要命。
好在,娟子的妈妈还是比较喜欢吃那些的。她说,那些东西多好啊,绿色环保,养生养胃,吃着比肉都香。
娟子深有感触,妈妈说的是心里话。
长大后的娟子,一直想亲手做一回地软包子给妈妈吃,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做呢,她就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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