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我从哪里来

发现2024-11-01 02: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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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上午,办公楼难得的清静。静得老邹都听得出涂胜手机那头是个女人打来的。涂胜今年二十六,每天都有几通电话打来卿卿我我,有的方言有的普通话。涂胜这小伙也许谈着两个女朋友,老邹想。老邹看不惯现在小年轻谈恋爱花里胡哨嗲来嗲去,昨天在电话里如胶似漆亲啊咂啊的,今天又赌咒发誓要一刀两断,当旁人空气啊,简直不晓得害臊。不知道涂胜现在又跟哪家姑娘扯皮,一次性口罩上方那小眼神又不对了。

老邹踱步出门,他不想听见一句那种肉麻得要命的鬼话。

院里走一圈回到办公室,涂胜电话打完了又在上网。老邹刚坐下,自己手机响了,是110值班室打来的,说竹林村闹家庭**要砍人,喊老邹带着人去出警。

辅警小袁跑了进来,放了个口罩在桌上,说:“邹老哥,唐副所长说今天你值班,喊你带人去竹林那边看看是什么情况,还整了一个N95口罩给你。”

谁知涂胜起身抢在了老邹前面,啪的一声,用手摁住了桌上的口罩。

“哎,莫慌,我戴给你看。”涂胜嬉皮笑脸地望着老邹。

“小子,什么意思?”老邹声音瓮声瓮气,大棉口罩上面一双眼睛看向涂胜。

涂胜说:“归我咯。”

涂胜把口罩拿了起来。老邹说:“本来口罩是唐副所长给我的,但其实你不用抢,说一声,你戴就行了。”

两人边走边扯着嗓门嚷,辅警小袁劝说:“两位大哥,新春正月的,快莫争啦。”

涂胜还想说什么,老邹大喊了一句:“走,竹林村,莫在这扯淡。”

辅警小袁跟着两人身后打圆场:“你们两个都不怪,怪就怪唐副所长,谁叫她就只给一个N95。”

能怪唐副所长吗?新冠肺炎的新闻才一播,别说N95,你就是跑遍全县的大药店都买不到一个普通口罩,早在春节前就被精明人抢购一空。唐副所长家里有几个N95,是前年买来防雾霾的,谁想到在今年春节新冠肺炎疫情爆发这个节点成了宝贝,不过仅剩下3个口罩。大年初一,派出所休假的民警辅警全被召回上岗参加疫情防控,唐副所长在路上自己戴了一个,剩下2个,分别给了所上年纪最大的两个民警,哪还有多余的?

走到车边,涂胜戴起皮手套,把警车前挡风玻璃上的积雪扫去。

老邹觉得憋闷,车刚出城,就把口罩扯下来挂在脖颈子上,点支烟抽了起来。涂胜立即把所有车窗摇了下来,冷风灌进来,大家打了个寒颤。车窗外风雪飘飞,山沟坡地都铺白了,像新口罩一样白。竹林村离城不远,但路不好走,爬上山梁子,除了警车头上闪着的红蓝色,到处白茫茫的。盘山路,弯大路滑,车屁股不时甩着尾,在大雪漫天的老国道上满不在乎地喷着白气,朝竹林村冲去。

又是竹林村的包修德!涂胜想起来就是一肚子火。

腊月二十七那天,涂胜值班。一个30多岁的男人来派出所报警。“存款被盗。包修德,男,35岁,竹林村人,联系电话……”涂胜在接警记录本上记下了报警人信息。

包修德说自家存折上的钱被偷掉6万。涂胜让他详细讲下事情经过,包修德喷着难闻的酒气东扯西拉讲了一大堆。那天,包修德说这两年自己在西安打工,他媳妇秦方凤带着两个娃娃在家做点清闲活计,这个烂婆娘没良心,平时见不到面,逢年过节才回趟家,就回家这么几天,婆娘每次都跟他吵架。今年过年,还没等到家,婆娘就把大娃留在他爷爷家,跑了,电话也打不通,只留了个字条,说不要找她,也不可能找得到她,除非跟包修德离婚。包修德说这个贼婆娘,跑了还不算,还把家里的存款偷了,那些存款是土地赔偿款,一直存着备用。他今早上找存折才发现,存折原本有10万,现在只剩4万了,存折有密码,只有他们两口子晓得。

涂胜说,这个事情不归我们管,你们夫妻还没有离婚,存折上的钱是你们的共有财产,秦方凤的行为不属于**,我们不能立案。

包修德说,这种事情你们都不管,哪个管。涂胜说,这种**你要去找**。

第二天下午天晴,包修德又来派出所找涂胜,身上的酒气和臭味熏得涂胜想吐。包修德说,你故意支我去**,我看你们都是要给钱才管,没钱什么毬都不管,你不管还披着那身狗皮做什么。涂胜说你不服可以去告我,再骂,我要收拾你。包修德骂骂咧咧地走了。涂胜以为包修德撒完气这事就算完了。

腊月二十九,包修德又打电话给涂胜说要报警,有人失踪了。涂胜问,哪个失踪?包修德说话舌头都大了,有一句没一句的。大概意思是说他媳妇和二娃失踪了,从腊月二十那天就不见了,电话打不通,问了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不晓得去向,要派出所帮他找着媳妇和二娃到底在哪里。涂胜说,你说这个情况达不到失踪人员的立案标准,不能立案,我没有权限帮你查人找人。包修德开始在电话里面破口大骂。涂胜感觉唾沫星子隔着话筒都在眼前喷溅。涂胜把免提打开,手机放在桌上录着音。

涂胜挂了电话,恨得咬牙。一个老队员悠悠地劝他说:“小伙哟,你以为呢?在派出所就这样了。委屈天天有,莫往心里走,五年累成狗,十年懒得吼,想把威风抖,你得往上走。”另一个老队员也呵呵地说:“莫气莫气,再干几年,油盐不进就习惯了。”

涂胜又想想,虽说不是案子,大过年的,还别大意,小事闹成大事、吵架吵出人命也是常有的事。前后打了十几个电话,秦方凤手机一直关机。

“秦方凤,我是黄岭派出所社区民警涂胜,现你丈夫包修德到我处报警称你和二娃失踪,请看到此信息后速回我电话。”腊月三十大清早,涂胜用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给秦方凤。涂胜觉得秦方凤既然关机,不是停机,就说明她还在用这个号,只要她开机,就能看到这个信息。

大年初一上午,涂胜收到秦方凤手机号发来的信息。“如果你是警察,我没有失踪,我不回竹林,我要跟包修德离婚。如果你是包修德的朋友,死远点,老娘不会上你的当。”

涂胜又发短信:“我是黄岭派出所涂胜,你可以打给你们村干部问,他们都认得我。我向你核实一下情况,你家二娃有没有跟你在一起?”

到了傍晚,那边又回了一条。“娃娃是我带走的。我是不会回来的,包修德那个挨刀的前年回来下面就得了脏病,才睡了一晚上就传给我,你们公安最认得,那种脏病,去年回家又得了,我不跟他睡一床,挨刀的还打我。今年我走了,永远不回来。”

我去,什么叫我们最认得?涂胜又想起包修德身上那股混着酒气的臭味,一阵恶心,忍不住骂出声,畜生,尽他妈烂事。

涂胜把电话甩在桌上。目光移向窗外,望着远处的灯光星星点点,想起了毕业那会儿写在同学录上那些雄心勃勃的留言,想起了毕业后即将各奔东西初恋女友眼中莹莹的泪光,想起了千里之外自家桌上的年饭。

派出所宿舍外面突然噼里啪啦响声大作,远处近处的鞭炮声和刺鼻火硝味打断了回忆,又把涂胜拉回到这堆烂事上。涂胜想了想,都是短信来短信去,秦方凤和二娃到底什么情况,其实也没有落实。又回了条信息。“你和二娃在哪里?你打个电话给我。如果要离婚,可以到县里政务大厅民政窗口办理。”发完信息,涂胜又把手机一扔,打开电脑点出昨晚的春晚,看着看着就睡了。

一夜无警,醒来是大年初二了。没想到,包修德又杠上了!上午竹林村上寨秦方凤她爹打电话报警,说下寨的女婿包修德拿着砍刀来门上闹,还说要砍人。110转警下来,所以唐副所长才派老邹带人来出警。

涂胜开着警车一路疾驰,车到竹林村口被杆子拦住了。竹林村口搭了个棚,路口除了拦车杆,还立了个疫情检查告示牌,几个脸上蒙着口罩臂上戴着红袖章的村干部围坐在火炉旁。见警车一来,综治员过来说要量老邹和涂胜他们的体温,还说就算本村人进来都要用测温枪瞄着脑袋嘀一下。老邹说要的,要的,这个才对。

老邹问,报警的什么情况?综治员说,包修德在西安打工,前几天才回来,屋里没一人,修德媳妇跟他过不拢日子,年前取了土地补偿款就跑了,包修德天天拿酒撒气。今天一大早猫尿喝多了发酒疯,拎着柴刀跑去秦方凤她爹家闹事,哪个都劝不住。

老邹说:“行,带我们上他家。”

涂胜把车开到秦方凤她爹家外面的路上停住了,麻利跑下车,戴上护目镜,拿胸叉挡在众人前面说:“包修德的情况我最清楚,他去年是在武汉打工,春节前坐火车回来的!现在最危险的不是他手上的刀,是他身上可能带的病毒。”

村干部说,涂警官,我们问了几次了,他登记的就是西安。

涂胜说:“他为媳妇的事情跟我就闹了几天了。今早我们出门前,秦方凤才打电话给我说她在西安,我说包修德不是才从西安回来吗,你怎么也在西安?秦方凤说他放屁,他去年一直在武汉武昌打工,去年到武昌的动车票还是秦方凤帮他在手机上买的。我赶忙用大数据查,包修德真是从武汉坐火车回来的!”

大家都愣住了。

“我现在有N95和护目镜,你们叉翻他,只能由我来近身控制他。不是我吓你们,你们最少要离他1米开外。”涂胜说完把胸叉递给辅警小袁。

老邹吼道:“你小伙充什么能?我亲手按翻的贼比你亲眼见过的贼还多,现在还轮不到你来安排,你退后。”

涂胜晃了晃戴着皮手套的巴掌,挡在前面说:“我师父,我连手套都准备好了,你晓不得这个病毒有多厉害,武汉那边着了多少人。你那个棉口罩防不住,近身的活计只有我能上。况且我单身一人,你们都一家老小的,我隔离观察也方便。”

老邹说:“老子在口罩里面还夹了一层薄膜!你以为只有你懂!”其实这个薄膜是老邹的女儿学着网上的视频帮老邹缝上去的,这个新冠肺炎到底有多强,老邹真是不清楚。

辅警小袁说:“邹老哥,这个病传染之厉害,的确不得了,大意不得,死了好多人了。”

综治员也插嘴说:“真是这种情况。”

老邹说那赶紧走,耽误不得,先把人按翻。

综治员引着涂胜等人来到秦方凤她爹家门外场院。雪地上脚迹凌乱,包修德手拿柴刀鬼哭狼嚎地正在砍人家的门。老邹带着辅警小袁轻手轻脚围了上去。包修德还在嘶吼:“要么交钱,要么交人……”

老邹的脚叉,辅警小袁的胸叉,一上一下,猛地朝包修德身上扑过去,老邹勾住了往后一拽,辅警小袁往前一推,包修德栽倒在雪地上。

涂胜立马冲上去夺了柴刀,把包修德双手朝后上了铐,起身用脚踩住包修德,接过综治员的测温枪。包修德俯卧在地上,张开干裂出血的嘴唇,又鬼喊起来:“涂胜、涂胜,我记得你,你今天有种就整死我,整不死我,我出来就要给你死,你信不信……”

涂胜下意识地抬了抬小臂,想把N95压得更贴面一些。包修德狂躁地反抗,涂胜跺了一脚,包修德鬼叫一声,涂胜慢慢蹲了下来,靠近包修德,朝他脑门上嘀地测了一下。视线有些模糊,涂胜重新聚了聚眼焦,“36.3°!”涂胜喊了一句。大家都松了口气。综治员望着涂胜口罩上方的护目镜,被呼出的热气凝满了水珠,接过测温枪又看了看,迟疑地看了看大家,他看着上面的**数字明明是38.5°。

……

单人宿舍里,电视机在放连续剧,老邹打开了饭盒。今晚送进来的饭菜额外加了一份汤圆,对,今天是元宵节了,再隔离一天就可以回家了,老邹想起了元宵文艺晚会。拿起遥控摁着,看到了一条新闻,昨日本市新增1例确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者,26岁,未婚……老邹呆住了。窗外陆续传来炮竹声,万家灯火中,有几个大红灯笼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