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邰科祥
丧歌歌词的内容从传说中的远古时期到现代很自然地呈现出由简而繁的趋势,最早的《弹歌》只有八个字,而明代以后的孝歌歌词如果把不重复的内容整理到一起,恐怕八万言也不止。
春秋时期的代表性丧歌作品《虞殡》的歌词虽已不可见,但是散见于同时代其他经典中的丧歌却让我们能够了解当时丧歌的大致情形。《礼记·檀弓》载:
孔子之故人原壤,其母死,夫子助之沐椁,原壤登木曰:“久矣予之不托于音也。”歌曰:“狸首之班然,执女手之卷然。”夫子为弗闻也者而过之,从者曰:“子未可以已乎?”夫子曰:“丘闻之,亲者毋失其为亲也,故者毋失其为故也。”
这段记载是说:孔子的老朋友原壤丧母,孔子帮助他整治棺木,使久不唱歌的原壤大为感动,竟当着孔子的面唱了一首歌。孔颖达疏:“狸首之班然者,言斲椁材文采似狸之首;执女手之卷然者,孔子手执斤斧,如女子之手卷卷然而柔弱。”
表面上,这两句歌似乎与“丧葬”无关,但细细体味其仍然有怀念逝去亲人之意,所谓母亲有了这样好的棺材就可以入土为安,我有这样真诚的朋友才算故交。《庄子·大宗师》载: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待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
这是孟子反、子琴张送朋友去世时所唱的歌。意思是:“子桑户啊,老朋友,你虽然离开了人世但却完成了使命,得到了解脱,我们还要继续艰难地做人啊!”不难发现,这时丧歌的内容主要是表达活人对逝者的安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附着的成分,符合人之常情。
还有,孔子临死前所唱的歌也可作为参照:
孔子蚤作,负手曳杖,消摇于门。歌曰,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盖寝疾七日而没。(《礼记·檀弓》)
这首“曳杖歌”虽是在孔子死前七日所作,还不能称之为真正丧虞之歌,但却有了自挽的意味,晋以后的自挽之风应是由此肇始。
汉初出现了两首著名的挽歌:《薤露》《蒿里》。
《薤露》曰:
薤上朝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蒿里》云: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很明显,这两首歌词的内容已经不是那么具有针对性,亦即不是亲人或朋友对逝者所唱的安慰之词,而变成他人面对死者泛泛地所抒发的生命感叹。
此后大量涌现的文人仿挽歌体诗或自挽诗,内容基本承袭了这种立意,著名的如晋朝陶渊明的《挽歌》:“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缪袭的《挽歌》:“生前游国都,死没弃中野。朝发高堂上,暮宿黄泉下。白日入虞渊,悬车息驹马。造化虽神明,安能复存我?形容稍歇减,齿发行当堕。自古皆有然,谁能离此者。”
唐朝孙棨的《北里志》中记述颜令宾的挽歌四章亦如此,并盛传于长安,挽者多唱之。
其一曰:“昨日寻仙子,轜车忽在门。人生须到此,天道竟谁论。客至皆连袂,谁来为鼓盆。不堪襟袖上,犹印旧眉痕。”
其二曰:“残春扶病饮,此夕最堪伤。梦幻一朝毕,风花几日狂。孤鸾徒照镜,独燕懒归梁。厚意那能展,含酸尊一觞。”
其三曰:“浪意何堪念,多情亦可悲,骏奔皆露胆,麏至尽齐眉。花坠有开日,月沉无出期。宁言掩丘后,宿草便离离。”
其四曰:“奄忽那如此,夭桃色正春。捧心还动我,掩面复何人。岱岳谁为道,逝川宁问津。临丧应有主,宋玉在西邻。”
元代以后,《二十四孝》的内容基本上固定下来,成为当时人们劝世也包括慰亡的内容,正因此,孝歌之俗方盛行于明代,这其实是一种长期积累的结果,同时也是代随世变的例证。所以,明以后的孝歌文辞融汇了以往丧歌的所有要义并且增加了明代特有的现实内容,故寻根、娱乐、教育的成分占了很大的比例,其中以宣孝最突出。所以,丧歌在明朝后称之为孝歌就与此相关。流传于江浙一带朱柏庐的《劝孝歌》(参见本书第二章)就是一个典型代表。
清朝出现了王中书的《劝孝歌》(参见本书附录)刻本和王家楫的《镂心曲·劝孝歌》曲子词,影响都很广泛。不难发现,这几首《劝孝歌》有一脉相承之处,王中书的歌词中不少文辞完全就是朱柏庐歌文的重复,他只不过做了扩展、延伸而已。至于后来流行在民间集体创作的《大劝孝歌》又是对以上内容的继续扩充。
除了劝孝外,值得注意的是明以后的孝歌还增加了知史的成分,具体表现为在孝歌中大量穿插《黑暗传》《五字鉴》(参见本书附录)之类的朝代歌,与此同时孝歌形成了固定的歌头。
摘自《陕南孝歌文化考察》
陕南孝歌,是陕南民间丧礼中的一种演唱形式,主要流行于汉中、安康、商洛三地。本书作者在陕南各地历经数年调研,走访了众多的孝歌歌手,搜集、整理了大量孝歌文本,综合考察陕南孝歌文化的发生与流变、寓意与特征,探讨了孝歌文化的现状与前景以及社会功能等,为读者打开了一扇了解陕南民俗文化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