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础如何夯实

生活2024-10-23 06:28:28

若不是此去山东省济阳县清宁村,无意听到了打夯号子声,见到那红砖瓦房,我都忘了我曾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村里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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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夯号子,称不上十分考究的旋律,更谈不上特别高深的填词。可就是这跌宕起伏、众人相互鼓劲的声声号子,把我带到回忆里去,只听得人眼圈红了要抹眼泪。我知道,这是许多人的回忆,听过这号子声的人必将难忘这声音,就像我,只听过一两次,就记得这样清晰。

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四五点钟可听见此起彼伏的鸡鸣,每一天都是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鸡鸣不足以吵醒我,翻个身继续睡去,只有一次特别,那个偶然听到打夯号子的清晨,院子后面那户人家要盖新房。我听到有人吆喝了两声,接着许多男人的声音一起唱起来,嘿嘿呀嘿的夹杂着许多我听不太懂的词。我骨碌一下子爬起来,穿好了衣服就往屋后跑。

那时候爷爷还算年轻,六十来岁,身体硬朗,我在打夯队伍里看见了他,另外那些人和爷爷一起围成一个圆圈,手里拽着一个大石墩。都是些叔叔伯伯或爷爷辈的人,平日里不敢跟这些长辈说太多话,他们都看起来很严肃。可那天,他们边唱歌边打夯,一个个唱歌唱得卖力,打夯打得也起劲,严肃的人唱起歌来让人忍俊不禁。

爷爷聚精会神地打夯,他们的号子声越来越响亮,等他忙完了转头看到我就笑了。我至今还记得在那个有点儿冷的早晨,我冻得凉凉的手放在爷爷温暖的手掌里和他牵手一起回家去。总有些特殊的时刻会在你的记忆里存留的特别清晰,被时间的漏斗层层过滤下来而经久不衰的记忆,必定有它独特的意义。而乡村的记忆,对一个人来说,一个时代来说,更应该是弥足珍贵的。

我问同行的姑娘:“你见过打夯吗?”

她迷茫的望着我愣了半天,说:“打什么?”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整天说“夯实基础”,有多少人知道这“夯”究竟是个啥?“夯”字一拆,即为“大力”,不难理解,要下大力气,往下敲的那个动作。

但这“夯”,还指一种工具。目前比较官方的解释是:打夯,指用夯把地基砸实。打夯时须齐声高唱打夯号子以协调众人的动作。清宁村的刘徳港告诉我们:“夯是八十年代末被电夯,汽夯,打夯机所取代。以前人们盖房子,打地基全是村里人们相互帮忙且不要任何报酬的,打夯者个个都淳朴肯干。人们为了生产,大多是在晚上开始聚在一起,点上汽灯或者是电石灯,因为那个时候没有电。晚上要打夯到凌晨两三点,夜深人静此起彼伏的号子声高亢有力传的很远,现在听来常常诱起人们儿时的记忆……刚开始打夯时人少,人们叫点砵也叫点夯,随着点砵的号子声的传播,一起打夯的村民越来越多,有时临村的人们也来帮忙。或八个人或十个人为‘一盘’,像清宁村人员多能到六七盘人,也就是有六七十个人同时在打夯。他们每盘打一圈就换人,打夯的人始终劲头十足,休息的人或喝水或吸烟或说笑,有的还被高亢的号子声所吸引,休息的人也一起喊起来,那个场面十分振奋人心。”

夯的种类很多,有木夯、石夯、铁夯、蛤蟆夯等类型,这次在清宁村见到的就是石夯。村民说这石夯是他们用过去用来压麦场的石碌碡自己做的,打夯的人身高差距不能太大,体力也要相当,这样石夯周边的受力才均匀。

这次看打夯,我注意到石夯上方有一根长长的杆子,队伍中的一个人主要的工作是扶杆。我猜他这样做是为了掌控打夯的方向,推进整个打夯过程的进展,于是跑去问村民,果不其然。

打夯是个技术活,不是人人都能干得了。建一些对地基要求不高的建筑,比如矮墙、小棚,就把地压实即可。倘若建平房之类的工程,要求就很高了,打夯的时候一是要将土砸实,二是石头落地的痕迹要挨的密。

以前的人干活不把“默契”“团队协作”等词挂在嘴上,但打夯的每一个环节传达着这种团结的、协作的力量。要发挥团队的力量必须借助打夯号子,这其中有一个人是号子手,这人往往嗓音洪亮,号子手的叫唱为主,其余人以应和为辅,一唱众合,朗朗上口,跌宕起伏。打夯歌词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可以将其他的事件、节庆等内容编唱进去,十分灵活有趣,且听起来有点秦腔的味道。喊号子的人可以现场编上当时的人和事,或者把《三国》《水浒》《西游记》等编唱进去,总之是要把农民喜闻乐见的人和事用号子喊出来,把人们热火朝天的劲头发动起来。大部分唱过打夯号子、打过夯的人至今回忆起来当时的场景还能感觉到当时的那种激情奋进。

清宁村最常听到的几支打夯用的歌词是:正月里来呀正月正,正月十五,挂红灯,红灯挂在大门外,人人都来观,无福的人们观什么灯;正月里来呀二十七,青宁寺打会唱大戏,咱唱得比他唱得好,大家爱听都欢喜。

二月里来呀龙抬头,有福人们梳油头,无福的人儿梳什么头。

三月里来,是清明,有福的人们放风筝,无福的人们放的什么风筝。

四月里来,四月初八,有福的人青宁娘娘庙里去烧香,无福人们烧香为了什么。

五月里来五端阳,无福的病躺在床上,黄瓜长嫩刺,杏也发了黄,无福的病躺在床上,有谁买来给尝尝。

六月里来呀好热的天,翻开柜,打开箱,缎子绣花鞋,还有七八双。

七月里来,七月七,天上牛郎会织女。神仙都有团圆日,无福的人们要想团圆无日期。

八月里来,八月十五月正圆。西瓜、月饼敬老天,无福的人们敬什么天。

九月里来,泰安山上拴娃娃。有福的拴个小小子,无福的人们净拴小劈叉。

十月里来呀十月一,出门碰见他二姨,怀里抱小小,手领小丫头,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本是一天娶妻过的门,人家有儿又有女,我这里至今没消息。

十一月里来下大雪,好冷的天呀!一床被子难以盖着脚,伸腿冷,蜷腿热,谁给俺这无福的人儿暖和脚。

十二月里来,家家户户迎春节,俺无福的人呀过啥年啊过啥节。

另外还有:天上无云下大雨,树梢不动刮大风,刮得鸡蛋满地滚,刮得碾盘滴滴转,鸡蛋碰到碾盘上,碾盘破了用针缝,鸡蛋碎了锔子锔;四个瘸巴去抬轿,四个豁子嘴去捧笙,瘸巴抬轿走得快,瞎子打灯照得明,豁嘴捧笙吹得好;南北大街东西走,听见街上人咬狗,抬起狗来扔砖头,砖头倒咬狗一口,胡诌胡诌真胡诌,大年五更立了秋;公鸡下了双黄蛋,犍子将了个黧狮牛……

在声声号子中,打夯的人声音越唱越大,手上也越来越有劲,石夯在众人整齐有序的力量中被高高拉起又重重落下。土,在石夯的起起落落被压的如钢铁般坚实,一排排房子就是在这样被压实的土地上拔地而起。

农村文化和农村生活也在这一声接一声的打夯号子中繁荣起来,科技的发展为后来的建筑工作提供了极大的便捷,人工打夯演变成乡村生活的一种点缀而已,听一次打夯号子也变得尤为难得与珍贵,但见过的人、听过的人都会很难忘却这种独特的劳动艺术形式。不虚此行,在异地他乡竟勾起了我回归田园的强烈感觉,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所旧宅子的屋后。愿打夯号子和打夯这种劳动艺术形式能够代代流传,成为一种消解乡愁的记忆。

而当我们说“夯实基础”的时候,也就会更深刻的理解所谓“夯实”的真正含义。(黄京京)

编辑:马明